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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元牧師

   吳翠瓊(原筆名:吳慕詩) 

一、 從小被收養

 

一年內接連失去父親與哥哥 

 

在一個暗夜裡,一對孤單的母子,快步走向溪邊,慌張的將扛在肩膀上的東西放下來,大力將麻布袋裡面的東西丟進溪裡,就頭也不回快步走回家裡。

路上他們不說一句話,只是頻頻地拭著淚水,他們很難過,因為明天他們就要永遠離開居住已久的家,回到母親的娘家─台南。

一年前,他們家中還有四個人──爸爸、媽媽、哥哥及弟弟,可是現在這對母子得面對現實,因為他們家中一年內接連喪失兩個至親的家人。最先,哥哥患了流行病,爸爸和媽媽為他求神拜佛,也看了很多醫生,可是病情沒有好轉,沒多久就死了。

哥哥的死,對家裡是一個很大的打擊,在家人尚未撫平情緒時,沒想到爸爸也生病了,爸爸是肺病,他喜歡抽菸抽鴉片,媽媽為爸爸生病的事很著急,她費盡心力為爸爸找藥吃,看醫生,當然也到每一間廟裡去拜,可是這些對爸爸的病情一點也沒有幫助,前幾天爸爸因為肺病而離開人間。

一年來,媽媽為了醫治生病的哥哥和爸爸,為了埋葬哥哥及爸爸,他們早就家徒四壁,能變賣的東西都已經變賣完了,在台北又舉目無親,無依無靠的母子互相商量的結果就是搬回台南,請母親娘家親戚為他們找工作。

回到家後,他們開始整理行李,兩個人將所有的家當全部裝在兩隻小小的行李箱中,他們看著家無一物的空屋,心中突然感到極為悲淒。這時母子抱頭痛哭。兩人哭得在疲累中睡著了。

天亮後,兩人帶著哭紅著的雙眼告別鄰居,離開台北,坐著普通的火車,前往另一個棲身的地方。

在遙遠的路途中,母親盤算下一步路該怎麼走,而回憶起往事。

 

從小以壹圓被收養

 

母親看著沉睡的十歲小兒子,內心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她真的很矛盾。

她回想自己和丈夫不能生育,原本已經收養一個孩子。過了三年,他們又有機會收養第二個孩子,也就是身旁的這一個兒子。在這孩子出生後算命的告訴孩子的父母:「你們這個孩子不好養,長大後也會剋死父母,最好趕快將他送給別人收養,否則對你們夫妻很不利。」

孩子的父母聽後很害怕,將這話告訴自己的好朋友,也就是梁氏夫婦,於是身為秀才的梁尚華就將這個出生不久的小孩子帶回家收養,並以當時的禮俗──新台幣壹圓給孩子的父母作為解運的禮品也作為收養的憑證。這孩子成了梁尚華夫婦的第二個兒子,在收養這一個孩子後,他們就離開那地方。

母親望著身邊的舉廷,又想到剛剛過世不久的丈夫及大兒子,她的內心很交戰,想到收養這孩子時,她的父母曾對她說:「算命的說這孩子將來會剋死父母。」

她不知道一連喪失兩個親人是否就是這個孩子剋死的?也不知道帶著這個孩子是好事或是壞事?也不知道為什麼已經為這個孩子解過運家中還會一年內連死兩個人?

前天他們孤單的母子倆,向隔壁借了鋸子及布袋,母子兩人將他們每天拜拜的神主牌和神明桌鋸成數截。他們將這些斷裂成碎片的東西放在布袋中,趁著深夜將這些他們已經不再相信的東西丟棄溪水中。母親望著孩子和身旁破舊的行李,想到不可知的未來時,眼淚不住留下來……。

 

來到陌生的台南

 

到達台南下火車後,有一個遠房的親戚來接他們──這親戚信耶穌。舉廷手上提著簡單的行李,拖著疲憊的步伐,跟在親戚和母親的背後。

他們來到東門教會,將行李放在倉庫房,親戚告訴母親:「你們暫時住在這裡,以後你負責打掃主日學教室,希望你們能很快的適應環境,也希望你們能在台南好好的居住下來。」

到了晚上,母親忍不住心中的悲哀,因為她想念丈夫也想到台北的鄰居,想到過去一家人相處的快樂時光,想到丈夫教「漢學仔」時學生的朗讀聲,想到丈夫做中醫為人看病,也想到今後到底要依靠誰?

因為疲累的緣故,她的眼睛越來越重,就在淚水中睡著。

雖然為教會打掃主日學教室是一份薪水微薄的工作,不過他們很高興,因為他們一到台南就找到了可以遮風避雨的地方。

開學時,舉廷去上師範附小的三年級,為了貼補家用,他每天一大早就去向賣早點的老闆購買豆漿及油條到街上去叫賣,賣完後才匆匆忙忙的趕到教室上課。

有時候因為賣得太晚,上學遲到而遭老師責罵,他內心感到很無助;有時候他怕上課遲到被老師罵,可是手中的油條沒賣完而內心焦急不已,他常常氣喘如牛的跑向教室去上課。

下課後又得趕快衝回家,因為他要去賣蚵嗲,他努力的叫賣著,希望能趕快賣完,趕快回家寫功課,可是每天等他賣完蚵嗲回家時早已經天黑了。

吃完簡單的晚餐,趕快寫學校的功課,雖然他的功課常常在打瞌睡中完成,可是他不敢不寫,因為怕挨老師的責罵。

舉廷很自卑,因為家境實在太貧窮,他每天早出晚歸的工作,所得卻仍然有限,他將每天所賺到的錢都交給母親,可是仍然不夠他們母子的花費。

每當學期開始要繳學費的時候,是他最痛苦的時刻,因為母親總是沒錢讓她繳學費。他怕聽見老師每天催繳學費的可怕聲音。常常學校繳學費的期限已經過了一個月,媽媽仍然拿不出錢給他。

有一學期開學的時候,他特別高興,因為好不容易在開學時媽媽就拿錢讓她繳學費,他心想:「老師這學期不會再罵我了吧」沒想到開學後兩個禮拜,在上課時老師又把他叫起來,並對他說:「梁舉廷,你今天回家後告訴你媽媽,要趕快繳學費,因為別的班級都已經繳齊了,全校只剩下我們這一班還有一個同學沒有繳。」

舉廷告訴老師:「老師,我已經繳過學費了。」

老師把他叫到講台前,凶狠的告訴他:「叫你回去告訴媽媽要趕快繳學費沒聽見嗎?」

舉廷又告訴老師:「老師,我真的已經繳過學費了。」

老師這時真的生氣了,因為他以為舉廷是在騙他,因為舉廷從來沒有那麼早繳過學費,他通常都是全班最後一個繳的,而且都要一再的催繳才繳得出學費。

生氣極了的老師,兩巴掌就打在舉廷無辜的臉上。錯愕的舉廷摸著疼痛的臉頰,傷心又小聲的告訴老師:「老師,我真的沒有騙你,我真的已經繳了,開學時我就繳了,不信你看一看收據。」

老師從抽屜裡拿出收據,翻一翻才發覺舉廷沒有騙他,是他自己太疏忽,也以為最後繳學費的人一定是舉廷。等老師發覺打錯人時已經來不及了,因為這巴掌,打掉了舉廷的自尊心,打掉了他對老師的信賴。

放學後,舉廷垂頭喪氣地走回家,他哭著告訴媽媽在學校所發生的事,媽媽雖然也為兒子無緣無故挨老師打感到傷心,可是他一個婦道人家卻不能為兒子做甚麼,只能安慰。

舉廷心中想:「誰叫我的爸爸這麼早就去世?誰叫我的家境這麼貧窮呢?誰叫我賣的油條不夠多呢?或許就是我的命吧!」

事後,舉廷每天還是一大早就出去賣豆漿與油條,回家後還是要賣蚵嗲,賣完後趕快洗澡、吃飯、做功課、睡覺,這樣過了好幾年。

 

 

二、 成長的歲月

 

第一份工作

 

好不容易高等科畢業了,他到木屐工廠當學徒,薪水雖然不多,可是已經夠他們母子溫飽。

舉廷很高興,他告訴媽媽:「我要努力學習,等我有錢,就能當老闆,我要賺很多錢來孝順你。」

媽媽聽了很高興,心想:「總算我沒有白白養你,這幾年的辛苦終於要過去,我終於可以出頭天了。」她告訴舉廷:「你一定要努力,我們梁家以後就看你了。」他們母子快樂的大笑。

舉廷每天快樂的上班,有一天,當他到工廠上班時,看見先到工廠的工人都聚集在一起,這是以前從沒有發生過的現象,因為大家一到工廠都會開始工作,沒有人會聚集在一起說話。那一天的氣氛很奇怪,大家的表情都很凝重,舉廷覺得大事不妙。

果然,有人跑過來告訴他:「昨晚我們工廠遭小偷了,等一下警察要來,要詢問我們所有的員工,你不要隨便出去!」

舉廷在那裏聽大家的談論,原來木屐被偷走了一百多雙,而工廠的大門卻沒有被破壞的痕跡,大門的鎖也沒有被撬開過,老闆懷疑是內賊所為,因此所有的員工都成了嫌疑犯。

警察來後,每個員工都被叫去問筆錄,舉廷也不例外,警察向他問好多問題:「在工廠,你和誰最好?」「昨天,你幾點離開工廠?」「你和誰一起離開工廠?」「你離開工廠後到了哪裡?回到家時幾點了?誰看到你了?」「你晚上有沒有離開家?你幾點睡覺?」

從來沒有和警察講過話的舉廷突然間講話結結巴巴起來,警察問好多問題,好像在懷疑他偷的,他覺得被懷疑的感覺很不好,他好想趕快結束,趕快離開那令人窒息的環境。

好不容易問完,他鬆了一口氣,但是他仍然覺得老闆好像懷疑是他偷的,所以就辭職回家。

在回家的途中,他心裡很難過,因為工作不好找,丟掉這一份工作也不知道以後要怎麼過日子?

他怕見到母親,怕母親罵他……。

過幾天,警察終於查出是另一個工人偷的,老闆要舉廷回去工廠上班,但是舉廷覺得被懷疑以後已經沒有臉再回去工作,所以沒有再回去。

 

發覺自己是養子

 

舉廷就在打零工中過苦日子,到了十八歲,岡山飛機場在徵員工,舉廷抱著一絲希望前往報名,他拿著戶口名簿前往,可惜他沒有通過,因為他們只收日本人不收台灣人。

但是在這次的應徵中他發現一個祕密因為他在戶口名簿上發覺自己是一個養子。舉廷說甚麼也不相信,這怎麼可能?每天和我相依為命的母親竟然不是我的親生母?那我到底是誰的孩子?我的生父母為什麼不要我?為什麼從小母親不告訴我關於我的身世?我的生父母現在到底好不好?我有幾個兄姊?他們現在好嗎?

許多疑問出現在他的腦海中,他覺得頭快爆炸了。

回家後他一點胃口也沒有,趕快進到臥室,跪在那裏,流著淚,禱告不出一句話。

原本他是一個信仰不錯的孩子,小時候住在台北,就常一個人偷偷跑去上主日學,他發覺耶穌很好,很愛世人,所以他常常向耶穌禱告。

當他一年內連連失去哥哥及爸爸後,就是他勸媽媽將偶像拿掉改信耶穌的。當他們到台南後,每個禮拜在東門教會上主日學。當遇見甚麼委屈或是痛苦時,會來到上帝面前,求神的安慰。

現在他無法禱告,再怎麼苦他都願意忍受,可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是一個養子。

媽媽看他久久不出來吃飯,覺得一定有問題,於是敲他的房門。

母親問他:「你今天應徵工作,結果如何?」舉廷搖搖頭。

「我看你今天怪怪的,為什麼不趕快吃飯?」母親接著問。舉廷還是搖頭。

「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舉廷還是搖頭。

「你這孩子真是的,你為什麼不回答?」母親有點不耐煩。

舉廷怕母親不高興,他不敢問母親關於自己的身世;可是舉廷又很想知道自己是誰家的孩子,他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問媽媽自己的身世,他哭著聽完了媽媽(養母)對他身世的敘述,這時才知道生父母因為怕自己會剋死他們,才以壹塊錢將自己過繼給別人,他也知道自己原來姓陳,其餘的都聽不下去了。

他痛苦的奪門而出,等他跑累了才發覺自己在常常釣魚的河邊,也發覺他最愛的小狗─小黃也跟在他的後面。

小河還是以前的小河,可是舉廷卻已經不是以前的舉廷了。他感到更孤單感到更無助,他的情緒如波浪般起伏不定,他需要平靜下來,拿起地上的小石頭,一顆顆丟向小河哩,不知道丟了多久也不知道多了丟少石頭,他的心才較為平靜。

他將小黃抱在懷裡,眼淚流出來,對小黃說:你是我從路邊撿回來,我想你能體會我現在的心情。」舉廷在河邊坐了許久,直到天很晚了才回家。

 

學得一手巧手藝

 

回家後,他仍然不能完全平靜心情,舉廷祈求神的幫助,求主幫助他能在事業上闖出一片天地,他不要因為自己是一個養子而常常痛哭流涕,他要在事業上更加努力,他要不畏艱難面對他的人生。

第二天一大早,舉廷騎著腳踏車到台南市繞了一圈,他看見一群學生聚集在一起,他們每一個人的手上都拿著糖果在舔。他忽然想到做小孩子的生意最好賺,於是到台南市一家非常有名的餅乾店找老闆,問他們是否收學徒?

老闆看他一臉聰明像,也肯努力,於是特別收他作學徒,他每天幫忙打雜,總是最早到店裡幫忙,希望能得到老闆的手藝真傳,他盡心盡力在店裡工作。

老闆看出這個孩子可以信賴也很認真,於是將作餅以及做日本糖果的技術完全教給他,舉廷將所賺的錢交給母親。過了幾年,他想要自己開店,於是和母親商量,母親覺得當老闆可以賺更多的錢,於是答應了他的要求。所做的餅乾和日本糖果拿到中盤商那裡賣,當天賣剩的則在學生放學時自己拿到學校門口賣。他努力地工作著,努力的賺著錢,由於小時候窮怕了,期待他的工廠能越開越大,錢能越賺越多。

果然在那幾年內,淨賺不少錢,也買了好多手鐲和戒指送給母親,母親很高興,笑得合不攏嘴。

 

 

三、 生命的轉變

 

事業失敗,自殺沒死

 

經過媒人的介紹,他娶了後壁厝的名門小增淑女為妻,婚後兩人恩愛非常,他覺得自己真是一個幸福的人,因為那時他的生意很好,每天所賺的錢可以買好幾兩金子,他覺得自己真是幸運,取了一個好妻子。

每天他仍然辛勤地工作著,除了星期一到星期六努力工作外,星期天還加班,因為他想賺更多的錢。

他忙得忘了做禮拜,忙得忘了上帝的存在,忙得沒有時間禱告,也忙得沒有時間看聖經。

人世間的變化是瞬息萬變的,他萬萬沒有料到,他雖然努力的工作,但是卻也有生意失敗的一天。

有一天,他想:「我所做的餅乾和日本糖是台南市相當有名的,有許多人向我訂購。現在日本正流行牛奶糖,我要趕快向日本訂購一台製造牛奶糖的機器,如果在別人尚未想到要做牛奶糖時,我能搶先機,比別人早一步賣牛奶糖才能賺大錢。」於是他趕緊向日本訂購了一台全新的牛奶糖製造機。

沒有想到過了幾天後,糖價開始上漲,而且漲得相當厲害。舉廷所做的糖果都賣光了,所賣得的錢卻不夠買同樣的糖,也不夠買製造糖果的原料。而且他原本以為只要做糖果餅乾就有錢賺,所以早就把家中所有的錢都挪去訂購牛奶糖機的訂金。

舉廷把家中所有的金飾、銀飾和一些值錢的東西都拿去賣,可是卻只能買幾天的糖和做糖果的原料,當這一些糖果賣完後,糖不但沒有降價,還繼續上漲,舉廷沒辦法再做下去了,他的心很難過,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因為家裡再也沒有剩餘的錢可以讓他繼續做生意,也沒有錢付製牛奶糖機的餘額,那他以前所給的訂金不是要被沒收了嗎?那他的前途豈不是無望了嗎?

他努力的那麼久,沒想到幾天之內全部化為烏有,他想到自己可憐的身世「難道我的命真的那麼苦嗎?難道我不能有一天的好日子過嗎?」

舉廷跳不出這麼困難的環境和痛苦的心境,他覺得無言再見自己的老婆和他所愛的孩子,於是他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他牽著腳踏車,告訴太太:「我心情不好,想出去走走。」說完,看著所愛的太太和孩子,心裡想:「再見了,爸爸對不起你們,希望你們能原諒我。」

向他們說:「再見。」就頭也不回地騎著腳踏車往海邊去,他不敢回頭看他們,因為怕太太和孩子看到他的淚水,也怕回頭看到自己所愛的家人後,就沒有勇氣離開世間。

到達海邊之後,就故意選擇一處人煙較少的地方走去,孤單的牽著腳踏車走著,心裡很頹喪,覺得自己的一生真是失敗,從小就因為算命的說他會剋死父母而被送給人,從小就失去父親;也因為沒有錢繳學費而被老師看不起,好不容易畢業了,努力工作著,事業才剛剛好轉,才賺了一些錢,卻在幾天之間全部不見了,他看不出前途還有甚麼盼望。

拖著沉重的腳步繼續走著,牽著腳踏車走向冰冷的大海,海浪一波波打來,他卻沒有畏懼,因為他的心已經死了,唯一的遺憾是捨不得他可愛的妻子、孩子。

海水是冷的,褲子因為海浪拍打的關係也開始濕了,褲子由褲管濕起,接著濕到膝蓋,他覺得海水越來越冷了,可是仍然一步一步的往海中走,海水淹到大腿,淹到腳,淹到腰,他仍然繼續走向大海。

臉上因為淚水更濕了,這時的頭腦一片空白,只想著:「再過幾分鐘,我就要脫離人世間的悲哀,就再也不用為任何事來煩惱了。」繼續往大海走去。

這時,忽然有一個聲音很清楚的對他說:「老父所愛的子,老父要管教他。」

他忽然回過神來,他知道這是神在對他說話,他知道自從自己開始賺很多錢後就把上帝擺在一邊,發覺他已經很久沒有去做禮拜,也很久沒有禱告和讀聖經了。

這時突然想到:十五歲時,有一次宋尚節牧師到台南培靈,他第一晚因不知道這個訊息沒有參加外,其他每晚均出席。舉廷很感動宋博士的講道,他覺得所有的信息好像都是針對他講的。

在最後一晚,宋博士告訴會眾:「你們應當要奉獻自己給上帝,不管是你們的時間或是金錢都要奉獻給上帝,因我們都是上帝所救贖。現在我要呼召你們為上帝所用,你們當中如果有人要全時間奉獻給上帝的人請你們出來,我要終生為你們祈禱。」

舉廷很感動,也覺得上帝似乎要他全時間奉獻給祂,於是他走向前,在宋尚節牧師所預備的紙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梁舉廷,表明自己願意奉獻給上帝,也希望宋尚節牧師天天為他代禱。

沒想到自己因為事情忙就把奉獻給上帝的事忘得一乾二淨,更沒想到上帝卻對這一件事記得清清楚楚。這奉獻給上帝用的一幕就如同影片一般的出現在舉廷面前,於是他明白這一切都是出於上帝,是上帝在管教他,免得錢賺越多越驕傲,錢賺越多越離開祂。上帝在這時也提醒他十五歲時說要奉獻自己給上帝用的事。

當舉廷回過神來後,他的心突然軟化下來,向上帝認錯,向上帝投降,趕緊牽著腳踏車走回岸邊,他再也不想死了。上帝拯救他,否則再過幾分鐘,他就要離開可愛的人間及可愛的家人。

他牽著腳踏車走回岸上,邊走邊擦乾眼淚,到達岸上後,趕緊騎著腳踏車回家,他不敢告訴太太發生了甚麼事,只是跑到浴室洗澡和換衣服。洗完澡後,感到心情很舒暢,以前的憂傷完全不見了,他再也不擔心未來,因為知道只要自己仍然活著就一定有希望。

他知道上帝每時每刻都在看顧著,就連他走向大海,在海水已經深達到腰際,快面臨死亡的一剎那,上帝仍然沒有離開他,上帝尚且保護他,那他何必害怕面對未來的人生呢?心想著:「我都已經死過一次了,還有甚麼好怕的,今後我所有的歲月都要為上帝而活,因為他今日拯救我。」

太太原本很擔心舉廷,因為他自從糖的價格節節上漲後,就悶悶不樂。吃飯後,沒想到已經不禱告不讀聖經的丈夫突然要求全家一起做禮拜。太太看出舉廷改變了,也看出他的憂傷如同沙一樣被風吹走了,她明白是上帝的手拯救了自己的丈夫,她的心充滿感謝,因為上帝真的聽了她的禱告,也看顧他們。自從她看見丈夫悶悶不樂後,就很擔心舉廷會出事,所以每天都默默地為著他禱告,上帝果真聽她的禱告,行奇妙的事,解救了她家的危機。

事後,舉廷碰巧知道台南神學院需要一個打掃的工友。他趕緊去應徵,那時他才三十七歲,身體也很健康很會做粗重的事,所以馬上被錄用。

 

 

四、到神學院念書

 

在神學院當工友

 

舉廷每天天一亮就到學校打掃,很努力工作,因為這是神學院,是培養上帝的工人的家,所以他特別努力地奉仕,在打掃時也會看見神學院的老師及學生在那裏出出入入。

他看見學院的師生如同一家人般的相親相愛,也看到神學院的教授們都穿的很像英國的紳士,覺得很羨慕。他看見學院的學生們的手上都抱著書本,是大學生的樣子,這讓不能繼續升學的他很羨慕,他希望自己也可以成為成學院中的一份子,這對他卻只是一個不能實現的夢想而已,因為讀神學院一定要高中畢業。

他很想讀神學院,可是怎麼有入學的資格?

他告訴上帝:「上帝啊!祢知道我很想奉獻自己讓祢用,可是以我的學歷根本沒有資格讀神學院,如果祢真的要用我,求祢給我機會在這一間學校唸書。」他雖然很誠心的禱告,可是仍然不敢抱太大的期望。

有一天早晨他在打掃時,忽然聽見神學院黃彰輝院長和黃武東牧師在談:「總會要推行『倍加運動』,需要大量的傳道者,我們今年要多招收一些學生,也要開放讓初中畢業的學生來唸,要在台南神學院特別開辦三年制的『聖經學院』。」

聽完院長和黃牧師的談話,他鼓起最大的勇氣去找院長,希望院長能破例讓他唸書,說:「我十五歲時在宋尚節牧師的培靈會中將自己奉獻給上帝,可是後來卻忘記了對上帝的承諾,直到上帝在我想自殺時拯救我。我實在很想再一次地將自己奉獻給上帝,我很想在神學院讀書,將來為上帝工作,可是我的學歷不夠,家裡也沒有錢,希望你能成全我的願望,讓我讀神學院。」

黃彰輝院長看舉廷是一個很勤勞很認真的工友,對人也很有禮貌,信仰也很好,他也很誠心願意奉獻自己為上帝所用,於是答應為他想辦法。讓他以同等學歷報考聖經書院,舉廷因為自從十五歲每天都讀聖經,也因為他自小跟著爸爸一起讀「漢學仔」(他的養父是秀才,在教漢學),所以他已極優秀的成績考取「聖經學院」。

 

成為神學院的學生

 

在聖經學院第一年時,舉廷仍然負責打掃學校的工作。一年級的暑假被派往教會實習時他很猶豫,因為知道等到實習回來,工友的工作一定會被別人取代,因為學校不可能那麼久沒人打掃,可是他又不能不去教會實習,他的內心很掙扎,將這一件事放在禱告中,求神帶領。

當他在教會實習時,他的太太打電話來,告訴他「剛才學校派人來說,你的工作已經被停掉,現在換另一個人在做。」

雖然他早已經有心理準備,可是這一個消息對他畢竟不是一個好消息。

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因為失去這個工作,他的家人將無以為生,他跪下來向主說:「主啊!我已經將自己奉獻在祢的面前,相信祢必安排我前面的道路,祢現在關了我一扇門,相信祢必為我開啟另一扇窗。」

禱告後他的內心很平安,雖然知道他的問題仍然存在,即使家中已無糧,下學期也沒辦法繳學費,仍然努力地參與教會實習的工作。

到了開學時,舉廷很頹喪,因為他實在沒有錢繳學費,不過他相信上帝會為他想辦法。中午,總務處的職員託別的同學來找他,說有人要給他獎學金,叫他去領。

這真是一個大好的消息,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那時剛好有一個醫生願意提供幾筆獎學金給家境貧窮又功課好的學生。而舉廷剛好符合這一個資格,得到了這獎學金,也為他解決學費的問題。

他很高興,更深信上帝若要用他,必為他開路,使他能順利地畢業。

他的太太在知道他失去學校的打掃工作後,就到長榮中學為那裡的老師們洗衣服,她早上一大早就起來,五點多就出門。當她洗完長榮學校老師們的衣服後,又要趕快回到神學院,為學校裡一些需要別人幫忙洗衣服的學生洗衣服。

洗完這些還不算,她還不能休息,還要為居家附近的人家洗衣服,所以每天回到家時都已經下午四、五點了,回到家時都快彎腰駝背,也疲累不堪了,可是家裡的一堆家事正等著她去做。她的體重也因為長期的勞累而由五十二公斤剩下四十五公斤。

雖然她每天辛苦的工作,可是一點也不埋怨,因為她知道丈夫的性命是上帝所拯救,當初如果沒有上帝的拯救,現在就是一個寡婦,她知道:只要再努力工作兩年,丈夫就會從神學院畢業。

舉廷並沒有因為太太在幫人家洗衣服而懶惰,他告訴以前和他一起工作,現在已經自己當老闆的同事:「陳老闆啊!如果你的生意太好,貨做不出來,請你告訴我一聲,我一定會來幫你。」

陳老闆知道舉廷的手藝是一流的,他不只會做糖果,也會做喜餅,蛋糕,中秋月餅,所以只要陳老闆忙不過來就找舉廷幫忙。

舉廷有時候一下課就趕往陳老闆的店裡跑,他照著老闆的吩咐位老闆製造店裡所需要的餅乾或糖果,有時候他由下課做起,要做到晚上一兩點才做完。做完後他會揉了揉疼痛的眼睛和麻痺的雙手,騎著腳踏車回學校,在路上只有明亮的月光陪著他,偶而遠處也會傳來一兩聲的狗叫聲,或是看見幾隻貓在那裡追逐。

有時到了校門口才發覺學校早已經上鎖,他只好爬圍牆回到自己的房間。

他不敢告訴同學晚上到餅店工作的事,只是同學會覺得很奇怪,為什麼他總是這麼晚歸,大概回家看太太和小孩吧!

老闆看見他很認真,也還在學校唸書,有時候會送他幾塊喜餅讓他帶回去給小孩吃,這是他最快樂的時光,因為看見孩子們看見喜餅時的喜悅心情,使他忘了自己的疲累。

雖然工作很疲倦,可是他回家後還要準備功課,對於學校的功課絕不敢掉以輕心,他知道這是他的專業,他一定要努力學習,何況自己是全班年紀最大的,所以要比別人花更多的時間來唸書,而且他是以同等學歷報考,就更該努力來減少和別人之間的差距。

在他的努力下,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畢業典禮那一天,他很高興,因為他終於畢業了,終於可以為上帝工作了。

 

五、 在教會服事

 

教會生活

 

到教會工作後,他更努力一心想得到上帝的喜悅,認為凡事只要求上帝的喜悅不必求人的喜悅,所以他講道會比較嚴,對長執的要求也比較高。

他對自己的要求也很高,他每天早上晨更、吃完早飯後就換上正裝,然後開始一天的工作,中午吃過飯後雖然已經很累,可是還不肯上床休息,仍然穿著正裝,躺在躺椅上休息,因為他擔心會友會隨時來找他。

到了晚上,他書房的燈從來沒有在晚上十二點以前熄過,他很努力的準備每一篇講章,他說:「我每一篇講章都要當做是我一生中最後一次的講道,所以我都很努力的準備。」

不只這樣,因為他以前聽過宋尚節牧師的講道,所以他特別尊敬宋牧師,也以宋牧師為自己的模範,也就是說:他以上帝的事為最重要,甚至奉獻給上帝的心志勝過愛他的妻子和孩子。

他寧願努力為上帝工作,更希望自己死在講台上(意思是:為神工作到死)。有時生病了,就到西藥房買藥吃(他常頭痛)或是打針,有時則自己買營養針或是消炎針來打。

後來因為太疲累,也因為常常自己亂服藥,罹患腎臟病,非得洗腎不可。洗過幾次腎,認為洗腎太痛苦,寧願死也不願意洗腎,所以醫生為他開洗腎切口也慢慢地沉了下去而不能再洗,若要洗腎還得開一次刀,他當然不願意受這種罪,於是靠著禱告和吃一些草藥竟然也多活了七八年。

在教會牧會時他遇過一些較難忘的事,曾遇見教會的長老將教會會友中的二三十戶帶到天主教去,他們每個禮拜都到天主教堂望彌撒。做為教會牧師的他很難過,他想盡辦法要這些會友回來,可是這一個長老也想盡辦法要留這一些會友在天主教會,梁牧師於是到圖書館專門研究天主教與基督教的不同,並在講道上將這一些道理說給會友聽,也到這一些會友的家傳達同樣的信息,這才使那一些會友又回到長老教會聚會,只有一戶繼續留在天主教會。

在牧會時也曾為了三、四間教會建堂,雖然他的家境不好,但是為了上帝的國度,為了上帝的家而努力奉獻。為了獻堂他也標會,將所得到的錢完全奉獻給教會做為建堂用途。

他很照顧會友和青年:有一個寡婦他的兒子去當兵,家中因為經濟能力不好常常三餐不繼。梁牧師在每個月領到薪水時,一定會先叫自己的孩子去為這一個家庭買一些米,並送到她家,以免她家斷炊,對於牧師的愛心這一家人常謹記在心。

在另一間教會牧會時,梁牧師也曾為了顧全一個青年的顏面而被罵:當梁牧師在「關廟教會」牧會的時候,教會才剛建堂,建堂以後需要在教會的玄關上題字。教會的長老請人用古文寫了關廟教會於玄關上,而古文當然和現代文不一樣,尤其是多了一劃。

有一個唸高中的青年,看見玄關的上面竟然寫了一個錯字,多了一劃,他覺得長老和牧師可能沒有注意到,於是他主動地拿了一個梯子,爬上去,將那多出來的一劃敲掉,當他要下來的時候正好被牧師看到,所以牧師知道是誰做的,牧師當時沒有罵他,因為既然已經做了,罵也改變不了事實。

第二天,當那一位長老來教會時,看見漂亮的字被人破壞,心中很生氣,他沒有問清楚就找牧師,並罵他:「你怎麼可以做這種事?將新建的教堂的外表弄得亂七八糟。」梁牧師為了這個青年,什麼也沒有說,只有默默地挨罵。

退休後,他關心中會的事,除了生病以外他也盡量參與中會的活動,並獲得所有與會牧師的敬佩。

 

與家人的關係

 

    梁牧師因為要奉養母親也要栽培自己的孩子,教會所得的謝禮常常不夠全家使用,他就常在教會公報寫一些關於「台灣民間宗教與基督教信仰的比較」的文章來補貼家用,後來這些文章也收集成冊出版。

有一次,有一位長老的母親,晚上尿急起來上廁所,沒想到正好看見一個阿兵哥要偷牽牛,她氣急敗壞地大叫「抓賊啊!有人要偷牛啊!」小偷趁著把她撞倒時逃走了,這一個阿兵哥跑回軍營,告訴長官:「有許多老百姓找我的麻煩,他們要打我。」

這些軍營裡的長官不分青紅皂白,就出兵抓百姓,他們把所有的路都封鎖了,百姓不能出入,也不能報警。那些軍兵只要看見老百姓就抓就打,他們嘈雜的聲音引起了梁牧師的注意。

梁牧師在宿舍聽見外面吵雜的聲音,怕禮拜堂會受到破壞,於是出去和軍兵理論,就在他要被抓走的時候,牧師娘聽見丈夫在外面和人理論,她那時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趕快上前去一把抓住了丈夫就往屋子裡拖,並馬上關上門,牧師差一點被抓去修理。

還好有一個教會的青年他躲過了軍兵的追打跑到警察局報案,警察趕快打電話到軍營,結束了軍兵與百姓的不愉快,而那時已經是第二天清晨了。

梁牧師做人做事都很嚴謹,他不擅於表達對妻兒的愛,但是在日常生活中也能體會他愛子女的心。

在一間山區的教會牧會時,他也很關心孩子路途上的安全,那時孩子要走一個多鐘頭才可以到學校,一路上還要經過軍營、墓園、甘蔗園,做父親的他每天早晨會送孩子經過軍營及墓園。孩子放學時則帶著最小的女兒在山腰上等孩子,看他們平安的經過軍營、墓園出現在甘蔗園時才放心,他也在山腰那裡等他們,在和他們一起走路回家。

雖然他們的家境不好,但是他也曾帶孩子到台南市的sakaliba吃米粉炒和貢丸湯,並帶孩子去看馬戲團,這對他們來說,是一件極為奢侈的事。當舉廷看著孩子張著大嘴吃著炒米粉,「嘶」地喝著貢丸湯的滿足神情以及看到孩子在馬戲團裡看著小丑表演時所發出的驚嘆聲,是最舉廷感到難忘的事。

以世人的眼光來看,梁舉廷牧師的一生過得並不好,可是他過得很充實,因為他無愧於他的職守,也無愧於上帝的事工,他沒有想到真的可以成為一個牧師,也成為眾人敬佩的牧師。

 

他雖然是曾經被人以壹圓收養的「壹圓牧師」,可是他一生為上帝所做的事工及他為會友的付出卻是無人可以代替,是無價的。